山乡好人廖乐年

 

2012年4月5日 星期
他是马来西亚第三代客属华人,退休后默守梅州 山区义教义助10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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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方日报记者 张东明 段功伟
林旭娜 曹斯 柯鸿海

他是马来西亚第三代客属华人,退休后默守梅州 山区义教义助10年——

山乡好人廖乐年

青山夹道,穿镇过村,马不停蹄赶了一天,记者终于来到了梅州市大埔县长教村百乐路口。

3月的柚子树,散发着浓郁的花香,村口的小溪流水潺潺,屋前几只护院的小狗跑来跑去,把蹲在墙角的土鸡惊得跳了起来。这些都与通常看到的农家景象没有两样。但让我们感到特别的,是眼前的祠堂竟飘出孩童们朗朗的英语声。

这是廖乐年办的英语班。

孩子们是坐摩托车、自行车、校车从四面八方来到祠堂的。村里人说,2005年以前,进村有一段四五百米的沙石小道。如今,路修好了,镇里还专门开通英语班公交专线,汽车可以一直开到祠堂口。

这是廖乐年修的路。

从广州到大埔约500公里,从大埔县城到长教村约6公里。每到周末,来上课的孩子最少也有200人。他们的老师,来路更远。到今年3月16日,来自马来西亚的客家人后裔廖乐年在此免费教英语已整整10年。

“有一句客家话叫‘有来有去’,改一下是‘有去有来’。‘去’是可以由自己控制的,我帮你,你帮我,世界更美好!”

这是廖乐年最喜欢的一句话。

山里娃说英语飙出“总统音”

3月25日,星期日。

6时30分,天未全亮。一阵轻响,10岁的邬睿冰和13岁的温玉泓跳下床,走出房间,看到苏胜、黎艳、刘志妮正忙着洗漱、做早餐,就用流利的英语互相问候。如果不是置身祠堂,还以为自己到了大城市的国际学校。

“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,日常口语都没问题,学得好的,一听真像美国总统的演讲。”来自湖南的志愿者刘春明说。

7时10分,公交车“长教英语班”专线准时开到。车门一开,孩子们鱼贯而出,跑到祠堂前排队,等待点名。

念小学三年级的刘彩立惴惴不安地站在大门口,等到点完名了,还没有自己的名字,非常失望。他的表姐廖衍晶壮着胆子求情:表弟一定要跟自己来学英语,能不能收下?廖乐年的助手廖文敏说:“你先教他两个星期基本音,学会了再让他来吧。”小男孩终于笑了。

7时30分,开始上课了。廖乐年将200多人分成4批,不间断地讲了4小时的课。这位67岁的老人声音洪亮,一边操作着现代化的电教设备,一边教学,辅之以唱跳演等方式,教孩子们英语。遇到初级班的学生,用英语解释不通时,还会普通话、粤语、客家话一起上。同学们都怕廖乐年,因为即便下面密密麻麻坐了近百个孩子,他也如有火眼金睛,一下子揪出偷懒或充数的人。他说,你想学我就教,但必须是你自己真的想学。

“是母亲要我回来的”

周末和暑假是祠堂最热闹的时候。每年暑假,上课的学生多则400多人,少则也有两三百。

10年来,廖乐年教过的学生超过5000人。他们不管是上中学、大学,大多数英语成绩在班里都顶呱呱。24岁的廖惠茹是早期学生,多年来一直担任他的助理。去年9月,她到县城开了一英语补习班,目前有20多个学生。她参加雅思考试,得了6分,可以申请国外本科了。事实上她从未上过大学。

村民们最骄傲的是,10年前很难出一个大学生的小山村,如今在读的大学生就有12人,有的还在名牌大学就读。

廖乐年有一位叫雪凤的学生,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,后来到英国攻读博士。村里一个男孩原来在深圳上学,英语只考20多分。爷爷听说村里来了个洋教师,便让孙子回乡上学。最后他考上天津大学,一入校就在摸底考试中拿了第一名。

廖乐年生于马来西亚,是客属华人第三代。他自小讲英语,13岁就到英国读书,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英文和马来文教师。1999年,廖乐年退休,开始全球旅游。在美国时,一个朋友听他说想到非洲义教,就问:你为什么不回中国?中国也需要这样的服务。廖乐年说自己完全不懂中文。朋友说:“你是华人,中文肯定能学好。”

2001年,廖乐年飞到香港学习普通话。3个月后,就可以讲了。当年5月,他来到广州,激动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,说自己要回家乡义教。没想到第二天母亲就去世了,廖乐年悲痛不已。之后他就一直认为,“是母亲要我回来的”。

廖乐年小时候,母亲常让他背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,他只记得其音却不明其意。1996年,他第一次回梅州,朋友问他老家在哪,他摇头。朋友问他有什么线索,他就背出母亲教的那句、也是他当时能说的唯一一句客家话:“广东大埔长教百江德心堂”。朋友大惊,这就是老家的地址啊!随即把他带回长教村。

客家游子就这样找到了下半生坚定前行的道路。

他曾经有个绰号叫“癫鬼”

3月25日中午,村民廖建华的家里加了几个好菜,把廖乐年请来吃午餐。记者跟着廖乐年在村里走了一圈,谁见了他,都尊敬地喊一声“老师”。

但他刚来时不是这样。放着“番背”(即国外)好日子不过,跑到穷山沟里免费教英语,哪有这等好事,哪有这等好人?他被人送了个绰号叫“癫鬼”,意即不正常。廖乐年没有泄气,坚持送课上门。当时中国申奥成功,他的堂哥就说服村支书,办奥运会需要很多会说英语的志愿者,廖乐年正是来做这个培训工作的。“那就试试看吧。”村支书说。一个学期下来,孩子们的英语成绩直线上升,大家开始接受了。

这得益于他独创的基本音教学法。毕业于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的廖乐年,教了一辈子英语。他将常用的字母组合分类注音,让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念。这套方法容易上手,很受欢迎。许多学校请他去讲课,也有不少老师上门求教。前不久,大埔县重点中学虎山中学邀请廖乐年观摩。过几天,他还要到几所中小学培训师资。

看英语好学,村里的大人也蠢蠢欲动。40岁的罗秀琴和女儿一起在班里学英语。“我18岁就去广州工作了,在大酒店做过总机接线员,当时就一直想如果会英语多好。没想到回到村里,了了这个心愿。”罗秀琴笑着说。现在班里有4名妈妈级学生。

我们采访时碰到了28岁的湖南张家界导游黎艳。去年廖乐年到张家界旅游,刚好由黎艳接待。听她说接待外宾越来越多,感到有些吃力,就建议她来免费学习旅游英语。

有这等好事?黎艳半信半疑,决定和男朋友蒋涛一起到大埔找廖乐年。一来就学上了。蒋涛也跟着学。他说:会讲英语,回去经营旅店,肯定更方便。

学费资助跟着物价一起涨

廖乐年最开心的,就是学生拿着录取通知书向他报喜。

几年前,班里的廖其力突然不来了。廖乐年去找,在一座小桥上,看到小其力正在晒稻谷。原来,他家里穷,父母要他别上学了,回家帮忙干活。廖乐年要他回去跟父母说,只要考上大学,学费不用愁。其父母因此同意他回来上课。后来,其力几经努力终于考上了嘉应大学。

这是廖乐年的规矩:村里孩子只要考上大学,他就资助学费。资助金还跟着物价一起涨。3年前,他就将20多名贫困生的资助额,从每年3000元增加到5000元。他还定期给长教小学和幼儿园提供经费。

为了帮村民富起来,廖乐年决定试试种柚子。去年,他带领村民种植的蜜柚每箱6个可以卖到180元。尝到甜头,他又买来6000多棵柚苗送给大家。这个从来不种柚子的村庄,如今处处柚花飘香。

去年10月,他到广州参加“南方华人慈善盛典”颁奖,特地与侄子跑了两天,买回拖拉机。村民谁想用,说一声就行。

他还帮村里建猪圈羊舍,出钱给村民买猪苗羊苗。现在猪养到了300头,羊也开始产奶。

村民算了一笔账:祠堂英语班维持运转,每月最少需5000元;暑假4个星期的大课要花费3万元;每年资助大学生,需10万元以上;加上资助村民猪苗、种苗等等,每年起码要二三十万元。

为了筹集经费,他每年都要奔走于香港、马来西亚、新加坡、欧美、澳洲等地,向早年的学生募捐。广东省侨办提供的数据显示,10年来廖乐年筹集的各种经费加起来起码有200万元。

“回马来西亚,我经常打高尔夫球,看到大老板,就把球往那个方向打,搭上话就向他介绍英语班的事情,争取经费。”廖乐年幽默地说自己是“棒打大款”。

“我免费教给你的,你要免费教给别人”

湖南人苏胜的到来,纯属偶然。去年3月,他在网上看到有关廖乐年的信息,感到不可思议,便想一探究竟。于是倒腾四趟车,来到了大埔。

他说自己想学英语,但廖乐年很不客气:“你没有预先联系,我不能帮你。”苏胜说:“我是诚心诚意的,不信请看身份证。”廖乐年一推,说:我看不懂中国字。然后用三轮车把苏胜送回旅馆。

后来他还是留下来了。在长教村住了3个月后,苏胜很震动。“学习英语在其次,更是被他的事迹感动,我愿意作为志愿者,帮帮这个67岁的老人。”他把妻子也带来了,一边学英语一边当志愿者。他妻子说:“我们在这里住3个月的笑声,比以前一年还多。”

村民廖安国30岁出头,去年在廖乐年的资助下养了57头猪,一共卖了2.5万元,他把这些钱全部交给廖乐年办学。廖安国原来在城里有一份工作,月收入有五六千元,因为他弟弟重病,辞职回家。在医生诊断弟弟无治时,廖乐年帮助查找了大量文献,缓解了他的病情。

廖安国下定决心做一个像廖乐年那样的好人。他说:“我还要继续养猪,卖的钱,仍然交给廖老师。他花十几万元盖猪舍、买猪苗,也是想到通过这些项目帮助大家,帮助村里的教育。等廖老师年纪大回去了,我可以用这些项目资助他的学生继续教学。”

廖乐年经常说:“我免费教给你的,你要免费教给别人。”

他的助理廖文敏9岁时就跟着他学英语,如今学了10年,现念中专正实习。但她还是决定在廖老师这儿多呆两年后再去工作,免费给幼儿园和一二年级的孩子上课。

廖乐年相信,“同一件事参加的人越多,成功的可能性越大”。每年暑假,他都请来外教帮忙,其中有他的学生,也有朋友亲戚。最多一次,长教村来了40多位外教。他的姐夫也到长教村支教过2次。
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各家各户开始抢着请廖老师到家里吃饭,怕有时忘了,廖乐年还在日历上做记号。

“10年前,村民因为小事吵架、打架的不少,也有家长到学校闹事,现在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。”长教小学教师罗芸说。

现在廖乐年是当地的“红人”。一次记者跟着他上街买菜,刚下车,路对面一位补鞋的聋哑人就站起来打招呼。他们手掌变幻,用哑语“过招”。得知他这几天过得不错,廖乐年高兴地打着手势作别。

聋哑人看着我们离去,笑容一直挂在脸上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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